松韵流年

春日的午后，阳光显得格外慵懒，挤开松林的缝隙，斑驳地洒在父亲的脸庞上。他凝视着一棵棵挺拔的松树，似乎在深深地回忆中徘徊。那时的我，还是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，跟随在他的脚步后，探索着世间的奥秘。当我抬起幼稚的脸庞，父亲指向一棵松树，微笑着对我说：“你知道吗？你爷爷有一棵自己的松树。”我天真地问：“爷爷为什么有自己的松树呢？”父亲微笑着轻抚我的头，我们一同坐在松树的阴影下，听他缓缓地讲述过去的故事。

父亲小时候，常和爷爷一起画画：研墨，裁宣，润笔……父亲还没来得及领悟如何将自己手上的墨迹变成松果的形状，爷爷已经在纸上描绘出了一株株雨后破土而出、傲然挺立的松苗。“人生就像这松树，积蓄力量，奋发破难，才能立足这个世界”，父亲回忆起爷爷的话。他说，这已是十几年前的故事了，那画中的松苗，现在也许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
在好奇心的驱使下，我急切地祈求父亲带我去见见爷爷的松树。

到爷爷家那天，爷爷很高兴，还没等父亲寒暄，就从书房拿出一幅松树结果图要我们看。画中的松树威严挺拔，枝头上跳跃着的松鼠，正寻找着自己的劳动成果。我兴奋地问父亲：“这就是爷爷的那棵松树吧？”爷爷一愣，看到父亲望向墙上挂着的松苗画，会心一笑，拉起我的手，带我来到书案旁，要传我画松树的技法。父亲见爷爷拿起墨石，便提议去买些现成的墨汁回来，方便又省事。爷爷的身子顿了一顿，没有回答，只是轻轻地握住我的手，慢慢旋转，磨出焦黑的墨汁。墨磨好后，爷爷没有走向书案，反倒让我们父子俩站在方才那幅松树结果图前。爷爷把新磨的墨汁递给父亲，然后指着画问我：“如果有只小松鼠，它可以轻易从箱子里拿到松果，也可以穿梭于松树间亲自采摘，它会选择哪种方式？”我毫不犹豫地指向松树。爷爷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，然后看向父亲，点了点他手中的墨汁。新墨的香味混合着窗外的湿润空气，仿佛把松树的气息带进了书房。打那以后，父亲再也不提买现成墨汁的事，倒是常带我去爷爷那里磨墨画画。

之后再见爷爷，已经是考学归来的日子。

身处时代的洪流中，我也试着在手机上下载了个AI绘画APP。只是输入些词组，点点按钮，便能瞬间在屏幕上展现出栩栩如生的松树。我把手机递给爷爷看，爷爷看着我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，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平静。他起身，磨墨、裁纸、润笔，一切如故。只见爷爷挥手之间，就勾勒出一棵孤松，点染涂抹一番，一片雪地已成。片刻，一棵雪地孤松跃然纸上。我在APP上尝试了多次，但都空得其形，而失其神韵。爷爷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，微笑着说：“艺术就像这雪中的松树，必须经历春秋轮回，扛住风雪磨砺，方能在一片苍茫中昂首挺立，绽放生命的翠绿……”

松韵流转，岁月如歌。爷爷的话语虽已不能完整复述，但在内心深处，那棵承载着爷爷精神的松树正在茁壮成长，如同我们祖孙三代身体里的血液般代代传承。每当夜深人静，伏案桌前，眼前总能浮出一抹翠绿，鼻尖总能感到一阵清香，耳边总能响起爷爷铿锵有力的话语……